她的腰间绑着一个袋子,袋子是用捡来的破布缠成的。里面装着一些水果和小衣服。目前,她和孩子的主要食物就是水果。越靠近南方水果越多,所以她给两人储备了一些,绑在身上。
走至这片树林尽头,她抬头看一下天,中午的阳光异常毒辣。低下头,发现孩子已经睡醒,正睁着大眼睛看她。林珂思朝小婴儿微笑,婴儿也咧嘴回以一笑。让她的心情更加舒爽,她发现这孩子很爱笑,也很乖巧,只有饥饿极了才会哭闹,平时就是一双大眼睛咕噜噜转,十分讨人喜欢。
她找了个树荫处坐下歇息,解下水果袋子,拿出一个水果,掰开,用指尖扣下一点点喂给孩子。孩子吃了点水果后继续啜她的手指头,让她呵呵直笑。忽然她想到一个问题,孩子还没有名字呢,那自己是不是应该给他取个名字?想到他与自己一样,虽然流离颠沛,却也恍若重生,那就叫林崇生吧,崇慕新生。
林珂思亲一下孩子的小脸,说道:“你就叫林崇生,好吗?以后,我就是你的妈妈。”
孩子继续咧嘴乐,还笑出了声音,惹得她又亲了一下那张小脸。两人玩闹了一阵后,她看一下表,柱起拐杖,站起身,继续往前走。
这里是一片树林连着一片树林,让她行走的时候不至于被太阳暴晒,但也导致她辨不清方向,蒙头蒙脑往前走,所幸直至太阳逐渐西落,她终于走出了那一片片密林之地,只是......
当她看到前方的路已经被崩塌的山石堵住时,哀叹一声,前路显然无法通行。她回头望去,密密麻麻的树林,打死她也不走回头路。于是只能转身,抬头仰望身侧高耸的山。看看自己的腿,还有怀里的孩子,她咬咬牙,用衣服小心地把孩子绑在身后,然后把拐棍往前插入土里,两手紧紧把住棍柄,撑着自己一步一步往上爬。
可能是因为山石居多,山上只稀稀拉拉地生长着一些树,大多数是草。拐棍在石山只能用于探路,她把拐棍扔掉后开始徒手攀爬,隐藏在草里的凸石经常磕碰她受伤的右腿,疼得她频频倒抽凉气。腿上疼痛剧烈,身上汗如雨下,她也无暇顾及。如果是平时,林珂思会很讨厌爬山,但在这里的几天,她感觉自己已经把前二十几年的山都爬完了。
还没爬到山腰,暮色已经四垂,林珂思抬头看向黑黢黢的山顶,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她以为凭着自己一鼓作气能在天黑前爬到山顶,然后在高处判断自己接下来的去向。但她高估了自己。如今她双腿痉挛,完全直不起来,只能原地休息,而这黑天冷地的山腰处,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她觉得自己应该自我反省一下,每次都是冲动做下决定,事后后悔不已,她暗暗发誓以后做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把孩子换到胸前,林珂思抱着他倚靠着后面的一块山石。孩子很安静,她用小衣服紧紧裹着他,担心他被山风吹受凉,然后自己看着已经被黑暗吞没的天空渐渐出神。
点点星光在空中亮起,今晚的月亮也很皎洁。她觉得,这里应该是这个国家为数不多的没有被战火染指的净土。因为即便在半山腰,她也能看到天边尽头呈现出一些红色,虽然太远,听不到声音,但是她知道,那就是战火的颜色。光明有时候也会隐藏一些丑恶,而黑暗有时候也会揭露一些罪行,就像白天看不出的硝烟,到了夜里却无处遁形。
孩子软软地趴在她的胸口,没有哭闹,但她却知道他饿了,仅仅吃些水果其实并不能充饥,只是目前没有办法。她内疚道:“崇生,对不起,我没能照顾好你。”
冷冷的山风“呜呜”地吹起来,林珂思侧过身,把孩子紧紧地裹在怀里。
突然,她似乎依稀看见侧面那远处山峦间有些微弱的亮光,她揉揉眼睛再仔细看,确认不是自己眼花。灯光与火光不同,虽然只是零零星星,但真的是灯光!
“是灯光,真的是灯光,崇生,我们有救了。”林珂思激动大叫。
虽然离得有点远,看不清楚是城市还是其他什么地方,但是有灯光就意味着还有人,应该也有食物,也许那里没有经历战火,林珂思心想。
说完,她登时就把孩子重新绑在背上,不顾疲累和腿疼,也不顾周围危险,借着清亮的月光一路摸索着朝灯光的方向爬去,而且这次明显比上山时更积极,也更有动力。
中途,她停下来休息了一阵,喂了些水果给孩子,然后继续朝灯光处挪去。整整一夜,林珂思才来到昨晚看到的灯光之地。充满希望的她,在走进之后,顿时失望。
那是一座早已经被战乱洗礼的城池。不过,这里虽然残破不堪,但依稀还能看出往日的富足和精美,只是那些辉煌已经被战火摧毁和湮灭。
林珂思抱着孩子走在这个城市的街头。城里零零散散还住着一些人家,以中老年人居多,他们没有逃走,就住在半倒塌的房子里,那里是他们的家,住了一辈子,即使已经倒了,也舍不得离开。家园已经大半荒废,但是守护的心依旧。
头顶上,两架飞机轰鸣而过,林珂思下意识蹲下身体,浑身颤抖,她潜意识里已经对飞机的声音产生恐惧。
而老人们就坐在家门口,头也不抬,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街道......
街道上,一群小乞丐正在几具尸体上摸索着。他们可以从那些尸体的衣着打扮,判断出那些人是不是逃难的,是不是有钱人,有钱的逃难者身上只会带两种东西,钱和食物。这群小乞丐已经从无数经验中悟出了这个道理,奉行至今,而且从未失过手,这次也不例外。不过,这次他们只找到了些食物,也足以让他们高兴。
林珂思抱着孩子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走下街道,蹒跚地从小乞丐们身边缓缓挪过。几个小乞丐只看她一眼,就继续翻下一具尸体的东西。
头顶半空的电线杆上,栖息着一群乌鸦,饱餐后的它们此刻昏昏欲睡,连飞机的轰鸣和远处的爆炸声都没办法吓跑它们。对这些乌鸦而言,没有比在这里生活更加安逸的地方了,它们不用再担心饿肚子,不用害怕有人时不时用弹弓击射自己,当然也不会再有人用石头扔它们,赶它们走了。
飞机声和爆炸声让林珂思没能缓过神来,那是她内心最深的恐惧。
她无意识地走着,身后突然传来尖锐的汽车喇叭声,顿时让她清醒。林珂思往旁边让了让,三辆汽车从她身边驶过去,她抬头扫了一眼,车上人很多,都是男人,神色严肃,手上拿着武器,却不像士兵,也不像百姓。她低下头继续走,对这些人本能地产生反感、厌恶和畏惧。
最后一辆车忽然停下,从车上跳下一个男人,他走到林珂思跟前停住。林珂思下意识后退一步,抬头看他。男人也看着她。半晌,大手伸进衣服里,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干饼子,递到林珂思面前。看到林珂思有点发愣,他直接把饼子搁在孩子的身上,转身就走,跳上车,汽车重新开动......
林珂思刚回过神,看着干饼。男人的举动让她很费解,她以为他会捉弄她,会欺负她,甚至会杀了她,就是没想过会给她食物。
望着远去的车,林珂思眼神微微波动。她拿起干饼子,坐在街边,撕了一小瓣放到嘴里嚼着,嚼到软烂的时候,直接一点点给孩子喂下去。这些天只吃水果,让孩子身体很虚弱,蔫蔫的,小脸苍白,连哭闹都已经没有力气,孩子闭着眼,只蠕动小嘴,慢慢吞咽。
喂完孩子,她又撕开一小瓣自己吃,然后将剩下的干饼子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
林珂思抱着孩子站起来,继续向前走。虽然她知道这里已经是南边,但是不清楚这里离港口近不近,她想尽快到达港口,如果有船,兴许她可以用自己这块手表换一次登船的机会。
她在城里走了很久,因为语言不通,无法跟当地人交流,也担心当地人对她起疑,所以只能抱着孩子游荡在各个街头屋角。
太阳西沉后,街道慢慢亮起两三盏灯光,林珂思抬头看过去,发现原来不是灯光,是蜡烛的亮光,源源不断的蜡烛亮起来后,整个荒废的城市逐渐有了人气,这也是她在山上看到的情景。
林珂思知道这座城市几乎都是中老年人和流浪儿。这些留守的人,应该是想让逃难离开家的人知道,家园还在,家人还在吧。
她内心忽然抽痛,想起远在家里的父亲,还有被自己的冷漠伤害的母亲。如果知道自己遭遇不测,他们会痛不欲生吧,尤其是父亲,自己是他的唯一寄托。林珂思想起临行前与父亲见的那一次,他的絮絮叨叨,他的小心翼翼,他的开心激动,但以前的自己从来没有珍惜过他们给予她的。总是在他们关心自己的时候冷漠拒绝。回想起来,对不起自己的始终只有自己而已。
漫漫长夜,林珂思与孩子躲在一处背风的墙角,她轻轻拍打着怀里熟睡的孩子,默默地思念着远在东方的亲人。
早上,经过一夜反思的林珂思坚定了自己要活下去的信念。她一瘸一拐,继续慢慢往前走,无论如何,她都要找到出海的港口,找到活路回家。
拐过两条街道,林珂思走上一个陡坡。
坡道边的土房子里,一位老妇人正坐在门内的土堆上,平静地看着往上走的人。
林珂思也看见了老人,本着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她朝老人微微一笑,然后挪步到路边,坐下来休息。她腿上的伤口越发严重,肿胀溃烂发炎,整条腿变成了乌紫色,如果再不及时医治,恐怕整条腿都保不住了。
孩子还是蔫蔫的,大眼睛也不再明亮有神,虽然吃了些干饼子,可孩子的脸色一直不好,可能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这让她深感不安。她抚摸着孩子的头发,亲了亲他苍白的小脸,满目担忧。
老人缓缓站起来,林珂思看了她一眼。老人佝偻着身体,走回屋里。林珂思低下头,继续看着孩子。她现在很能体会孩子母亲的那种心情,焦急、无奈、担心、怜爱,如今她也是这样复杂的心情。她希望这孩子能远离战火,健健康康,眼神清澈。
休息了半小时后,林珂思起身,正打算离开,就看见老人提着一个篮子蹒跚地走出来,朝她走过来。
老人走到林珂思面前,把篮子放在地上,林珂思低头一看,篮子里放着一小碗稀面糊,一个勺子。她看着老人,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有一丝慈祥的笑容,她伸出手,摸摸孩子的小脑袋,然后转身走回屋里。
林珂思看着往回走的老人,抱着孩子给她深深鞠了一躬。直到老人的身影消失,她重新坐下来,端起小碗,嘴唇贴着碗口,发现粥的温度刚刚好,于是舀一勺,吹一吹,送到孩子嘴边。孩子小口小口喝着,等吃完了一小碗温热的面糊,他的小脸渐渐红润起来。林珂思看着顿时放下心来。
老人没有再现身,林珂思把碗和勺子放进篮子里,想了想,摘下自己的手表,也放到篮子里,她抱着孩子,提着篮子走到屋口。她往屋里瞧了瞧,没看到老人的身影,就把篮子放在之前老人坐着的门后土堆上,再鞠了个躬,道了声谢谢,然后慢慢挪着步子离开。
林珂思一直沿着城市大街游走,城市残留的指示牌她也看不懂,不清楚该往哪里走。目前她已经身无分文,手表送给了老太太,不过她不后悔。她心里很感激那位老人,还有那个男人,没有那块干饼和小碗粥,估计孩子熬不下去,她也会熬不下去。她身上只有那块父亲送的手表,虽然手表很重要,但恩情更重要,做人一定要知恩图报,这是她的原则。
孩子吃饱就睡,脸色红润很多,她也能稍稍安心。林珂思捏捏他无忧无虑的小脸,这时孩子忽然笑了,她觉得有点好笑,这小家伙不知道梦见什么高兴的事了。
街角的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她一下,她没看清,一瘸一拐走过去想看个究竟。走到进前一看,她才发现,原来是一枚硬币。
她捡起来放在手心,摊开手掌看,凉凉的,不是很新,表面还有些血渍。林珂思琢磨,不管谁掉的,这硬币或许能换些食物给孩子。她揣紧硬币,放进衣兜,微微凉意从衣兜透入身体......
林珂思没有再休息,因为她似乎听到远处隐约有嘈杂的人声,她循声望去,但被坍塌的大楼挡住了视线。于是她挪步朝嘈杂处走去。
穿过两条街和一处街角转弯后,她听到更清晰,更嘈杂的声音。有孩子的打闹声,女人的责骂声,还有.....船舶汽笛鸣响?港口?她加快脚步往前走。
拐过小巷,映入林珂思眼帘的,竟是一片宽阔的广场,广场前面正是堤岸,一艘船正停靠在岸边,这是一个小型的港口。
堤岸上人潮拥挤,熙熙攘攘的人群直接蔓延到广场各个角落,而且还有更多和她一样,刚从四面八方赶来,匆匆加入到队伍的逃难者。
林珂思激动得全身颤抖,她没想到自己竟能坚持到最后,而且看到了回家的曙光。前方的人潮缓缓向堤岸靠近,后方的人潮立刻补上。她被淹没在广场上的人潮中,随着队伍慢慢向前移动。
喧闹和嘈杂把孩子吵醒,她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哼着无名的歌曲。
林珂思专注地哄着孩子,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两下,她转过身,那人一边叽里呱啦地说话,一边指着船。林珂思很茫然地看着对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顺着对方手指方向看去,并没看出什么。对方又推了她一下,她不解地看着那个推她的人。感受到周围人都在看自己,她又朝大船方向看过去。立即发现不同寻常的地方,人潮队伍里,凡是抱着孩子的妇女都被挑出来,优先登船。
她恍然大悟,抱着孩子走出来,跟着其他妇女一起,走到优先的队伍里排好。值得敬佩的是,那些没有优先权的人并没有妒忌和骚乱,仿佛妇女和孩子优先是天经地义的事。战乱国家,人口急剧减少,孩子就是国家未来的希望。这些人,把活着的机会优先给了孩子和妇女,而自己,也许有机会活着,也许......
优先队伍缓缓前行。林珂思看到队伍最前面的那个妇女递给守桥人一枚硬币,然后她才被允许通过由几块木板搭成的桥,桥的另一端通向船甲板。
她向四周看去,每个人手里都捏着一枚硬币。
原来,搭船的费用是一枚硬币,没有硬币,就只能留在这个地方。
硬币似乎有点眼熟。她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在路上捡到的那枚带血渍的硬币。伸手摸出硬币,那枚硬币还带着她身体的温热。她将硬币交给守桥人,那人点点头,允许她乘船。她抱着孩子踏上板桥,走向大船......
林珂思觉得,那枚硬币,或许是某个人的登船钱,但那个人不幸遇难,却把这份幸运给了她和孩子。
她回头看一眼这个城市,抬头看向东南边的天空,可琳,翠西,黛西,凯文,阿玲,马克,他们的模样一一掠过,她的双眼有点湿润,最后抱紧孩子踏上船甲板......
船开了,缓缓移动。堤岸和广场上还有许许多多的人没能登船,他们中有人跪地痛哭,有人羡慕向往,更多的人则用失望甚至绝望的眼神看着大船离开,
上船后的人明显舒了一口气。不过,当大家看着面前渐渐远离的家园,一种庆幸,一种悲凉,夹杂着背井离乡的不舍的情绪突然而至,很多人掉下眼泪掩面痛哭。
林珂思抱着孩子,扶着船舷,看着广场里依然拥挤的人潮,视线突然定在两个熟悉的身影上,是可琳和翠西!她们竟然还活着!
她们两人互相搀扶着,站在堤岸的另一边,那里也一并站着一些人,但没有在登船的队伍里,她们只是看着逐渐远去的大船,眼神绝望。
林珂思一直看着岸边的那两个身影,眼前越来越模糊,仿佛回到了非洲大草原,她正在给母象接生,一个清脆的声音问到:“嘿,你在干什么?”
全文完
本文是《死亡航线》第一部《一枚硬币》,第二部《撒旦与玫瑰》库拉坎和林珂思的血腥味爱情即将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