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胡艳秋必须管,必须让程开元管。
汽车在办公楼前停稳,李学武在韩建昆的帮助下抱着孩子下了汽车。
天气实在是热,李学武看孩子穿的够多,便撤了外面包裹着的襁褓。
“建昆,你别去停车,辛苦再跑一趟,帮我买两罐奶粉来,要最好的那种。”
李学武两只手抱着孩子,在上台阶前又交代道:“别忘了买奶瓶和奶嘴,快去快回,回来送到我办公室来。”
“好的,领导,我这就去。”
韩建昆当然知道胡艳秋是谁,也知道这孩子是谁,当初发生这件事以后,机关里可没少议论。
他是不好闲话的,可架不住这话往他耳朵里钻啊,听也听了个全面啊。
李学武同高雅琴带着哭哭啼啼的胡艳秋上了楼梯,韩建昆开着车又离开了。
一路上不断有人经过,在同李学武两人打招呼的时候,又都诧异地看向了胡艳秋。
胡艳秋当然没脸见人的,面对曾经同事们的眼神,一想到自己的过往,这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李学武没再劝她,也知道这个时候劝不住,索性便想着快点走,快点上楼好把孩子放下。
这大热天,孩子没有饿死也热死了,也不知道胡艳秋是怎么当母亲的,自己伺候不好也就算了,连孩子也照顾不好,当初怎么就胆大妄为的敢生孩子了,她难道都没有想想以后吗
“高副主任,你先跟李主任做汇报,我先处理一下这边,等会儿我过去找您。”
在三楼的楼梯口,李学武同高雅琴说了一句,便示意了自己的办公室,让胡艳秋先走。
高雅琴看了她一眼,给李学武说道:“我这边不着急,你先忙你的,你忙完了来找我,咱们一起去找李主任。”
“好好,那您等我一会儿。”
李学武点点头,应了高雅琴的安排便往自己的办公室走,路过大办公室的时候还叫了王露。
“领导,您这是——”王露看见他抱着个孩子也分外的惊讶,跟着小跑了过来,问道:“这是谁的孩子啊”
“快别问了,帮我个忙。”
李学武示意了屋里站着的胡艳秋,说道:“给她找件短袖,没有就去后勤处领一套夏装。”
一边说着,一边将孩子放在了沙发上,站起身又去茶柜倒了杯温开水端着递给了凑在孩子身边的胡艳秋说道:“喂他喝点水,看看孩子嘴唇干的。”
“谢谢,谢谢领导——”
胡艳秋掉着眼泪,一边道着谢,一边接过茶杯轻轻地给孩子喂了。
小孩子没精神头,就连喝水都跟小猫似的,真不知道该说小孩儿命苦,还是命硬了。
王露已经认出了穿着厚毛衣的人是谁了,除了目光里的惊讶,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李学武做事滴水不漏,既然能把胡艳秋带到办公室里来,就说明是有计划和安排的。
所以他交代完,王露便快步离开了。
从今年开始,机关管理处统一了职工着装标准,在一线工人统一了着装后,办公室也全都换上了白加黑,这穿衣风格彻底成了标配。
机关管理处也有了工装管理规范,白加黑应该怎么穿,李学武早给他们打了个样。
别人领工装必须得按换季班次领取,或者有人事给出的新职工批条,或者领导的批条。
唯独李学武,李学武的秘书王露来这边领工装是不用批条的,也不仅仅是工装,其他委办的管理范围内,作为主管领导的他有着绝对的权威。
王露腿快办事麻利,没一会儿,孩子刚刚喝了点温开水,她便将一套夏季白加黑送了过来。
“门关上,你先把衣服换了,”李学武看着满头汗的胡艳秋说道:“我去找领导谈一谈。”
“如果韩建昆回来了,你就先给孩子喂点奶粉,不要多,小心伤着他。”
李学武叮嘱了不少话,见胡艳秋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听得懂他说什么,这才起身往外走。
“你留在这,帮我照顾一下她。”
给王露说了一句,他这才出了门。
王露跟着他出来,轻声汇报道:“领导,就算您不说我也不会离开的,等您回来我再走。”
“好,我一会儿就回来。”
李学武点点头,示意了领导的办公室方向,便往前走去。
王露则收回了目光,进屋后关上了房门,说道:“您换衣服吧,我帮您守着门。”
“你是王露吧,谢谢你啊。”
胡艳秋还记得她,曾经看过她的热闹,也说过她的闲话,只是没想到物是人非。
从年后到现在,也就四个多月的时间,好像过了十几年那么漫长。
王露不方便跟她交谈,更不想接触她的事,只点点头,便转过身盯着门外了。
这个年代,几乎所有办公室的门都带着玻璃窗,窗户上从里面拉着白窗帘。
胡艳秋看着熟悉的白加黑,眼睛里又浸满了泪水。
如果她没有做错事,或许今天的她也跟王露一样,穿着得体的衣装,在这上班……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啊。
——
“秘书长好——”
程开元的秘书何苗见是李学武过来,赶紧站起身问了声好。
李学武点点头,示意了办公室里问道:“程副主任在吗”
“在,您稍等,”何苗走到办公室门前轻轻敲了敲,听到里面的应答声后,快速地打开了房门,简明地汇报道:“领导,秘书长来了。”
只这么一句话的工夫,他同时让开了身子,微笑着请李学武进屋。
李学武也只在门口停顿了何苗帮敲门开门的这几秒,也就是这几秒,能看出何苗的专业。
“程副主任,您在家啊。”
“来,秘书长,我刚还想呢,”程开元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招呼了李学武说道:“京城汽车那边怎么没动静了,小何说你和高副主任过去了。”
“先探探那边的深浅,”李学武微笑着解释道:“高副主任的意见是,就算是要谈判,也得跟二汽那边商量好,跟京汽这边有个准备。”
“应该的,有备无患,”程开元点点头,说道:“你们是谈判专家,这方面不用怀疑。”
他认可了李学武的解释,又疑惑地看向了李学武问道:“你来找我是……”
“嗯,是这样的,程副主任。”
李学武扫了门口的茶柜方向一眼,何苗端着两杯热茶过来,听到了秘书长的停顿,赶紧说道:“秘书长请用茶。”
“好,谢谢你啊——”
李学武微笑着点点头,只等着对方离开后,这才看向了惊疑不定的程开元坦然地说道:“我和高副主任回来,在大门口遇到了胡艳秋。”
程开元听着他的话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看向李学武的目光也犀利了很多。
这种犀利李学武了然,无非是怀疑他的目的,为什么要跟他说这种事,是不是故意的。
或者说,恼怒李学武的多管闲事
“大热天的,她穿着一身厚毛衣,糟践的埋了吧汰的,孩子也是,包着厚被子,虚弱不堪。”
李学武并没有在意程开元的目光,坦然地讲道:“她跟保卫说是来找你的,可保卫给您的办公室打了电话,得到的回复是你不在。”
“胡艳秋连自己那口饭都吃不上了,更别提给孩子了,我看那孩子要饿虚脱了。”
他就这么看着程开元,而程开元的脸色也随着他的话开始了变化,阴晴不定。
“保卫不让她进,她就跟保卫争执撕扯,我正巧看见了,便把她和孩子带到了我的办公室。”
李学武缓缓点头道:“我让韩建昆去买了奶粉,让王露给她领了一套薄夏装。”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程开元的表情,见他没有发火,这才继续讲道:“作为秘书长,我不能看着她和孩子在大门口出事。”
“同样的,我也不能看着您再出事,”他的话讲的非常直白,直白到让程开元必须正视问题,“所以人就在我的办公室,她想见见您。”
“您若是方便的话,在我办公室里谈也行,我送他们来您这也行。”
程开元并没有立即就回答李学武的话,而是坐在那斟酌思考了起来。
李学武不是冲着他来的,因为没必要。
凭借李学武的能力和脑子,也不至于做出如此下作的事情来,他有无数种方法给他挖坑。
胡艳秋是不是冲着他来的不用想了,现在只要确定胡艳秋的背后有没有黑手就行了。
话已经说到了这,程开元并不恼怒李学武的多管闲事,因为这件事他确实不知道。
当然了,谁接的电话,谁做出的答复,不用问了,一定是门口的小何了。
作为领导秘书,是要为领导考虑,排除一些麻烦和问题的,所以他是没法批评小何的。
所以,追究秘书的事情不存在,他必须尽快给李学武答复。
他当然可以说孩子不是他的,他也可以说跟胡艳秋的关系早就断的一清二楚了。
但是,他摆脱不了过去,就像胡艳秋摆脱不了那个孩子一样。
现在孩子是谁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孩子和大人都不能出事,稳定要紧。
他现在红星厂班子中其实是如履薄冰的状态,看似这个问题已经做了处理,他也受到了处分。
但是,这就是他的历史,是一个随时都能跳出来给他添麻烦的地雷。
李学武的态度其实很明确了,否则也不会来他办公室找他,这件事完全可以通过秘书来传达的。
作为秘书长,他必须得承认李学武做的没有错,而没想害他的李学武的态度就是想他正面解决这个问题。
程开元只是稍作思考,便站起身说道:“走吧,辛苦你了,还得请你帮助我处理掉这个问题啊。”
“不辛苦,都是我应该做的。”
李学武说这句话没有任何的谦虚成分,这样的工作确实是他的本职工作。
维护机关的稳定运行,维护领导的正常工作。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小何就站在门口,脸色惨白,很怕挨领导训斥的样子。
程开元倒是没有训斥他,可也没搭理他。
现在的程开元无心处理秘书,更没有心情来教他做事。
李学武只是看了何苗一眼,便陪着程开元一起往自己的办公室回了。
一路上有听到消息的三楼办公室职员偷偷趴在门边上看,或者故意从走廊经过,看两人的表情。
程开元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所以面对众人的视线并没有沮丧和愤怒。
只是平静的外表下,内心是如何思考的,谁都不知道,就连走在他身边的李学武都不清楚。
可也能猜出个大概,反正是不好受得了。
李学武办公室门半开着,胡艳秋应该已经换好了衣服,他请了程开元先进,自己这才走了进来。
办公室里,王露正手忙脚乱地冲泡着奶粉,换了夏装,又明显洗了脸的胡艳秋正抱着孩子。
“领导,您可回来了。”
王露尴尬地将泡奶粉的奶瓶子递了过来,道:“您帮我看看用多温的水。”
“我来吧,你忙你的吧。”
李学武接过奶瓶,扫了一眼门口的洗脸盆,那水可黑的厉害。
不仅仅是水黑了,就连毛巾也是黑的,看样子胡艳秋不仅仅是洗了脸,还就着换夏装的机会擦了擦身子。
这个天气,穿短袖都嫌热,更何况是穿毛衣呢,一身汗早就有了味道,她也是怕人嫌弃。
好好的一个大姑娘,自己把自己祸害成这样,尚且知道羞耻,就说明这个人还有得救。
程开元一进屋便定定地看着沙发上坐着的胡艳秋,胡艳秋也看见了他,眼泪唰地又下来了。
只看了一眼,她只敢看程开元一眼,便低下了头,把自己尽量地缩小起来,躲藏起来。
就连哭泣都压抑着声音,不让领导听见。
曾经的曾经,两人也有曾经,现在见面却真是阴阳两隔的那种感觉,至少胡艳秋确定自己和程开元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程开元走到沙发边上坐了下来,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胡艳秋,嘴张开了几次都没有说出话来。
李学武将冲泡好的奶瓶子递到了孩子的嘴边,也许是饿急了,感觉到食物的味道,孩子便吸吮了起来,吃的很急,也很快。
“把他抱起来一点,别呛着。”
“谢谢——谢谢——”
这已经是胡艳秋不知道第几次跟李学武说谢谢了,声调是压抑不住的哭腔。
她主动接了奶瓶子,看着怀里的孩子咕咚咕咚地吃着,哭着哭着有了点笑容。
孩子是治愈一切的良方,天使般的容貌总能给为人父母带来无限的力量和快乐。
程开元越看这对儿母子越是心疼,观察着胡艳秋表情的他也早就没有了探究其背后的心思。
不管是不是有人安排她来的,或者鼓动她来害自己的,只目前胡艳秋的样子,也让于心不忍。
有些事终究是要面对的,有些事也终究是要解决的。
张士诚倒是不想躲了,可也没机会面对了,现在胡艳秋能求助的也只有他了。
李学武等孩子吃完了,这才接了奶瓶说道:“这个我帮你刷一下放在盒子里,连同那两罐奶粉,一会儿你走的时候带回去。”
“秘书长,我——我会挣钱还给您的——”
胡艳秋不敢看程开元,怕他责备自己,只看着李学武用希冀的目光恳求他留下来。
李学武用温热水冲刷了奶瓶子,说道:“这个就不用你还了,算我送给你的。”
将洗好的奶瓶放在了盒子里,他转过身看着胡艳秋和程开元说道:“高副主任还等着我一起去跟李主任汇报这次前往京汽行程的汇报呢。”
“所以你们先慢慢谈,有什么需要的就喊王露,我让她在门口等着你们。”
这话的意思就很直白了,会把办公室借给他们谈话,而且安排王露帮他们守着这道门。
既然已经安排了王露,就说明李学武做出了保证,即便是王露听去了他们的谈话,也不会说出去。
李学武给程开元点了点头,见他没有反对,这才出了门。
这件事他只能做个引子和安排,不能插手,更不能旁听,他在这程开元很多话都不好说。
胡艳秋希望他留下来,无非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程开元,但程开元恰恰是解决她生活问题的关键。
而且既然她已经找来了,就得让程开元面对这个问题,把在他面前违反原则的话说出来。
两个人的关系,就算再怎么生疏,这一刻也应该有个了结的,哪怕是真的了结。
李学武相信,程开元已经听懂了他的意见,也会充分考虑他的意见。
至于说胡艳秋,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考虑过她的意见,要不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完全没有必要冒着得罪程开元的风险来帮她。
所以,他终究是善良的人。
人做事,天在看,有些事情遇到了,不能装着看不见,你看不见也会找到你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