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诏国的深秋,宫槐叶落满丹墀,晨霜将琉璃瓦染成素白。
椒房殿内的铜鹤香炉飘着沉水香,却散不去弥漫的悲戚。
萧承钧握着太皇太后沐清玲枯瘦的手,
触到她腕间褪色的翡翠镯子——那是开国大典时,先帝萧寒亲手为她戴上的信物。
\"钧儿...\"沐清玲的声音轻若游丝,浑浊的眼眸映着帐顶金线绣的凤凰,
\"还记得你六岁那年,在御花园迷了路...\"她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溢出泪水,\"哀家找了你整整三个时辰,最后却见你蹲在荷塘边,给落水的小雀儿裹帕子...\"
苏明玥跪在榻前,用丝帕轻轻拭去老祖宗嘴角的茶渍。自半月前沐清玲缠绵病榻,她便日日守在跟前,连启承也被特许在寝殿外的廊下念书。此刻孩童清亮的背书声透过雕花窗棂传来,却让室内气氛愈发凝重。
忽有宫人跌跌撞撞奔入:\"太上皇...太上皇醒了!\"萧承钧霍然起身,袍角扫落案上的青瓷药碗。萧寒的寝殿就在隔院,穿过垂花门时,霜风卷着枯叶扑在脸上,恍若三十年前那个雪夜——他被刺客追杀,是父亲萧寒背着他狂奔三里,血染了整条御道。
紫檀木榻上,萧寒倚着织金软枕,白发散在月白寝衣上。见儿子进来,他颤巍巍伸手:\"钧儿,过来...\"枯槁的手指抚过萧承钧鬓角的白发,\"当年朕把监国重担压在你肩上时,你才这般高...\"他比划的手势停在半空,剧烈咳嗽震得锦被轻颤。
当夜,两宫同时亮起长明灯。萧承钧在父亲榻前守到寅时三刻,听着那绵长的呼吸渐渐微弱。当更鼓敲过四下,萧寒的手突然握紧他的衣袖,浑浊的眼底闪过清明:\"照顾好你母亲...还有启承...\"最后一个字消散在晨雾里,腕间的传国玉玺坠在枕畔,发出清脆的声响。
同一时刻,椒房殿传来苏明玥压抑的啜泣。沐清玲的掌心还留着温度,指缝里却攥着半块糖渍梅子——那是启承昨日偷偷塞给太奶奶的\"甜星星\"。窗棂外,九狸猫蹲在屋脊上,九条尾巴垂落如雪白的绸缎,它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轻声呢喃:\"老伙计,咱们的约定...也算圆满了。\"
噩耗传开,整个南诏国缟素三日。萧启承戴着小小的孝帽,捧着太皇太后最爱的白玉兰,放在灵前的青瓷瓶里。\"太奶奶说,花谢了还会再开...\"孩童仰起沾着泪痕的小脸,\"那太奶奶和皇爷爷,什么时候回来呀?\"
萧承钧将儿子搂入怀中,看着灵堂上翻飞的白幡。记忆如潮水涌来:沐清玲教他辨认奏折上的朱砂批注,萧寒手把手教他挽弓射箭;太后林婉清病重时,两位老人在佛堂跪了整整一夜,只为求得半张偏方...如今斯人已逝,唯余空荡荡的椒房殿,还留着陈年的药香与未写完的家书。
大殓那日,启承突然挣脱乳母的手,跑到萧寒的梓宫前。他将珍藏的净魂石放在祖父胸口,奶声奶气却无比郑重:\"皇爷爷带着这个,就不怕黑了。等启承长大了,定要把坏蛋都赶跑,让爷爷和太奶奶放心。\"
萧承钧站在丹陛上,看着送葬的队伍缓缓出城。漫天纸钱如雪,覆满了十里长街。当灵柩消失在枫林尽头,他忽然想起幼时在太皇太后膝头听的故事——南诏的先祖化作星辰,永远守望着这片土地。仰头望去,暮色渐浓的天际,已有两颗星星悄然亮起,在云层间温柔闪烁。
回宫的马车上,启承蜷在母亲怀中沉沉睡去。苏明玥轻抚儿子的发顶,低声道:\"听说太皇太后临终前,一直在念叨着要给启承绣个虎头帽...\"她的声音哽咽,\"明明眼睛都看不清了...\"
萧承钧握住妻子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车窗外,宫墙柳影婆娑,恍若沐清玲当年教他习字时,衣袖扫过宣纸面的沙沙声。他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不仅是龙椅上的玉玺,更是血脉中流淌的仁心,是刻在骨血里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