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之夜的北京已很凉,黄俨蹑手蹑脚进殿,将一件大氅披到皇帝身上。永乐仍然手不释卷,在一份一份奏章上写着什么,这里既有通政司上达的全国各地直报皇帝的奏章, 也有从南京六科转来的皇太子对政务的处理结果,诸事不顺令他很恼火。
皇太子又在自作主张地任免官员,虽报他知道,有些人他并不满意;二子高煦未出顺天府界就在通州打死了一个驿丞,府尹陈谔揪着不放;三子高燧像是和他减俸的旨意对着干,又偷偷在固安圈了个千亩的王庄;锦衣卫侦伺,湖广又有建文来去的痕迹,并说有人在长沙见过;老十三代王桂在藩邸大同虐害官吏军民,一无君父之礼;阿鲁台感激皇上赐婚,并说已为妹妹举办了隆重的婚礼,同时言辞激烈要为哥哥和伯兰达复仇;瓦剌部的桀骜还在升级,不归使臣,要这要那,用皇帝之玺传书。据谍报称,他们已由土剌河东进到胪朐河,游骑出没于应昌、母纳山一带,掠走了不少人畜。鞑靼部穷蹙一隅已无路可退, 阿鲁台两次致书告急,请求朝廷发兵相救。
唯一让他高兴的只有陈瑄的折子,正在实地走访踏勘,不日即拿出疏治的法子。 别的事都可以缓,唯独瓦剌的事不能缓,小太监太不中用,他不得不着老资历的使臣海童去瓦剌,再次切责马哈木,言辞之烈,前未曾有。 为防突变,命开平守将成安侯郭亮严兵以备;宁夏守将宁阳侯陈懋、都督谭青巡视宁夏、大同、山西边务;调陕西、潼关等五卫兵马驻防宣府。写毕,他又翻了十几份奏折, 实在是看不下去,就在便殿歇息了。
按规矩,王贵妃主持六宫事务和张贵妃、任顺妃一起留在了南京,李昭仪、吕婕妤、 鱼美人等几个嫔妃随皇帝到了北京。但自权贤妃死后,永乐似乎突然间就对女人失去了兴 致,有很长一段光景没有临幸任何一个人,尽管身边的女人个个都如花似玉,楚楚动人。 有时候,想着那些不知多少日才有一次侍寝机会的幽囚般的女人,看着她们那可爱、 可怜而又渴望的眼神,他又涌动出了一丝丝情愫,然而,行床笫时却没有一点点床笫之欢的快乐,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王贵妃和张贵妃。 贵妃王秀娥最懂他的心。他去她那儿,总能找到那种久违了的相濡以沫的推心置腹,能找到浩繁政务以外的、总也说不完的贴心话。继皇后徐仪华之后,端庄正直的她不但把个六宫打理得井井有条,说起词曲、说起家乡苏州她都讲得头头是道,很让他钦佩。 四十多岁的女人侍寝,没有半点乞怜皇帝的意味,没有吴侬软语,没有勾魂摄魄,一切的发生都那么自然,就像一弯静静流淌的小溪,哗哗作响间,流进她的身里,也流进他 的心里。自从封了贵妃,他嫌她原来的名字秀娥太土了,虽然这名字也只有他一个人叫, 但他还是又给她取了个雅号——天卿。无论是嫦娥还是天鹅,他们都是天上的显贵,天卿 已足以表达他对她的爱意了。
三十岁的张贵妃就大不一样了。她是属于那种百般妩媚的女人,殷勤无限,殷勤得皇帝有时都怵了她的欲壑难填。颤动着两只鼓嘟嘟的大奶子,帮他捶背、捏脚、揉腿,疏散 着他全身的筋骨,舒适着他的敏感部位,然后适时地将皇上请上来……
两个贵妃各有各的风格,一个是自然流畅的水到渠成,让他流连忘返;一个是大张旗鼓的直奔主题,令他又爱又怕。其他妃嫔说不上有什么不同的,千篇一律也就兴味索然。 不是她们不美、不媚,抑或是太美、太媚?到了永乐这儿竟然是五味杂陈,不知是个啥滋味。所以,除了偶尔光顾两位贵妃的宫阙,其他基本就不再问津了。
有一阵子,王贵妃似是猜到了他的心思,以为他厌倦了身边一个个沉默的女人,便循着他喜欢朝鲜女子的性子,悄悄拿了权妃的画像,着司礼监到朝鲜又为他挑选了几个酷似映月的绝色女子。的确,和太祖皇帝相比,他身边的女人确实太少。而他却依然固我,没有太大的改变,弄得王贵妃这么个端庄稳重的女人都手足无措了。
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是高于侯门不知多少倍的皇家。像权妃映月一样幸运的女人实在是太少。真可怜了那些花容月貌、豆蔻年华的青春少女,入宫多年了,都没见过皇帝, 大好的年华就耗费在了春去春来、经年累月的对皇帝的思念、期盼和等待中,百无聊赖而郁郁寡欢,在年复一年的孤独寂寞中,不得不为自己找些无可奈何中的精神寄托。有的人开始了与身份很不相称的打坐参禅,在豪华衣饰的包裹中有心无心地抄写佛经;有的人则在无边的煎熬中,染疾不治,郁郁而死。皇宫里休说抬出一两具尸体,就是再多,一般也不会惊扰到皇上。永乐眼里的后宫永远是玄武门内花团锦簇的御花园,繁花似锦,香雾迷蒙,只管大把大把地欣赏、愉悦就是了,他可不在乎什么分分秒秒流逝的花期,当然,也就更没有“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的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