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之心境海阔天空,非常人所能企及。先生之风,山高水长。离京之时,顾佐一定邀上几个好友设私宴为先生饯行,也为大人剖白一下盐运司。” 顾佐忍不住,还是想 着对前任讲些掏心窝子的话。
午膳后,文武大臣集中到午门外会审耿通,永乐的余怒并未消解,留下东宫辅臣杨士 奇、黄淮、杨溥及皇太子在武英殿,指鼻子戳脸地训示了一番,明着是训戒辅臣,实则是 敲打太子。朱高炽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手足无措,随着几个辅臣唯唯诺诺,竟不知如何 是好。辅臣退出后,只剩下父子二人时,高炽更是紧张,浑身都像扎了针一样又痛又痒, 双腿支撑不住般微微抖着,不知什么时候会摔倒。站了一上午,午后又接着,他的体力实 在是有些透支了,一则是虚胖;二则在美人身上用力过多,哪怕再让他站上半个时辰,他 必然会不争气地倒在父皇面前。他忍着,强打着精神,只要不倒下,就是胜利,他要以最大的承受力迎接新一轮的狂风暴雨。
永乐也不用正眼看他,越看他就越觉得胸闷气短,所以,永乐两眼朝天,只当是对着 一个木墩子,声音平缓,却句句刺骨锥心:“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你是监国,你就是皇帝了,你就忘了一个在朔漠刀枪里征战的皇帝吗?”
高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目无君上的僭越,那是何等的大罪呀!他又几时不把皇 帝放在眼中了,他所有的处分事宜不论大小件件都报行在,六科还要逐类上报,明明处置 得不错,辅臣们都觉妥帖,父皇还要一个劲挑剔,到底?嗨!心中虽有无数申辩的怨气, 却一句也不能说,磕头应承,是最好的解决之道。
“儿臣知罪,儿臣不敢忘。”高炽嗫嚅着,情急生智,想起了过去的一桩旧事,那是皇上要示之于子孙万代都不能忘的事,那一定是慰藉皇上心扉的暖心良方。
“那年,父皇的白沟河之战后,从前线送回了一面被射得像刺猬一样的王旗,想见战争的残酷。儿臣见了,当时就长跪不起,而后悉心珍藏着,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如今就供 奉在文华殿内的大匾之下,时时讲给瞻基及诸子们。父皇披坚执锐的辛劳,儿臣一刻也不敢忘啊!”
说到那面旗帜,永乐的心里为之一暖,那是他对子孙万代的殷殷寄托,那是大明江山永固的精神基石;说到皇长孙朱瞻基,这个天资聪颖的小家伙随他北巡,给他在万机之余 带来的慰藉是其他任何人和任何事都不能比拟的。一旦废了高炽,那皇长孙?即使不考虑 废立之事,也要好好敲打敲打,叫他能够自省自警,少叫人抓把柄,至于未来,听天由命吧! “全天下搜寻美人的事,怎么解释?”永乐突然转了话题,可这一句更像五雷轰顶,
他没有全天下啊,连身边的张兴都没用,只是让略感贴心的吴诚接了黄俨送来的几个美人, 他怎么也想不清、更不知道内宫间的些许小事如何就惊扰了皇上,让皇上如此气愤。他的 身体还年轻,也就是胖了些,走路吃点力,却还有着无限的朝气,日理万机不算啥,几个 女人又算什么?可父皇这样一连串暴风雨般的敲打,他的身体不垮,精神也垮了,百孔千 疮了,长此下去,不知要折去多少阳寿呢!是谁把他的底细全盘抖落给皇上了呢,是张兴 还是吴诚,好像都不是,又都是。难怪解缙曾提醒他注意身边的人,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如今也只有磕头的份儿了。
“我大明、我朱家的江山舍你不成吗?古往今来的领国之君,有你这样蠢笨的体态吗? 肥头大耳,腰阔十围,步履艰难,弱不禁风,现在就这样,以后还不知会是个什么样子。”
“儿臣知罪,儿臣知罪了,请父皇发落。”嫌货才是买货人,老百姓的话说得不错, 皇帝这样一说,高炽才渐渐踏实了。
“你是个皇太子,就该是天下楷模。”永乐的语气依然严厉但已有所和缓,“为国理政、秉公断事为臣民树典,人伦之礼、宫闱碎事也要为人楷模。朕不多说了,回宫之后安 置好所纳美人,能遣则遣,不能遣的,也要有所归宿。今后不得再纳,不要因些上不了台 面的烂事再起波澜。”
永乐重把目光落回到太子身上,两百多斤的分量都压在两个膝盖上,跪了那么久,怒气消退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心疼,毕竟是亲生骨肉。
“记着,每日的课程除了孔孟之学、文武之道外,还要增加这样几项:第一就是节衣缩食,每日膳食一点点往下减,减到现在的一半;第二,莫再贪恋床笫之欢,春宵苦短。 学学古人闻鸡起舞的斗志,每日早朝之前舞舞剑,挽挽弓,把年少时的射箭本事找回来。 我大明的皇嗣虽不称剽悍武勇,也不能臃肿不堪!”
“儿臣遵旨,谢父皇!”高炽头脑昏涨,终于解脱了,挣扎半天才从地上站起来,两膝生疼,竟不知是如何出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