蹇义、杨士奇、黄淮、杨溥等辅臣都随在太子后面跪下了,文臣之首道衍跪下,带动后面又陆续跪倒一大片,连许多武臣也跪下了。
高煦恨恨地瞪着跪下的人,又一次失望了。 “朕说太子有罪了吗,朕指斥你们有罪了吗,合起伙来要和朕对着干吗?” “皇上!”大臣们齐声喊着,皇帝耍赖,叫他们怎么回答,恭敬、磕头乃至洒泪是他们此时最好的武器。 “滚起来,都给朕滚起来!”众怒难犯,永乐有些气馁,废黜太子还不是时候,他恨恨地往下望了一眼太子,所有的怒火不由得都撒到了敢言能言的耿通身上,但还是要烧烧 他——朱高炽。
“更有甚者,竟托请受贿,欲出犯人于狱中。”永乐横眉立目,已有了不杀人不足以平淤积于心中多日肝火的念头,“朕御笔勾划过的人犯经耿通一说,太子就敢宽宥了;朕 的家事,他也敢说三道四,讥讽汉王;一个小小的大理寺丞,五品的芝麻官,谁给他的权 力胡作歹为?若是背后没人撑着,那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以权谋私,以钱买法,此 等乱臣不除,我朝徒增蠹虫,都御史陈瑛所劾件件属实。朕已着锦衣卫纪纲彻查其事。”
群臣默默无语。谁不知陈瑛、纪纲以希旨、害人为能事,不要有什么大错,就是小毛病经他们添枝加叶往皇上那儿一捅,就成了大罪。众人虽知耿通的事里有误解、有冤情, 可皇上正在气头上,连太子都险些被扔出去,谁还敢触这个霉头。蹇义、金忠、夏原吉咬牙切齿,心里恨恨痛骂着陈瑛、纪纲两个孽障。
“下在狱中的耿通也不曾老实了,转圜找人,给太子捎话,喊冤叫屈。朕方才说了, 太子理政就不是朕的天下了,就不是大明的天下了,此不是离间又是什么?朕所谓小人正 是这些!小人不严惩,如何树正气;小人不严惩,如何立规矩?我大明律例就是给平民百 姓制的吗?耿通还为东宫关说,离间皇家,坏乱祖法。陈瑛、刘观、纪纲,午后将耿通押午门外会群臣鞫审,让文武百官都来看看他的丑恶嘴脸。”
耿通完了,众大臣面面相觑,几乎惊呆了…… “皇上,周新带到。”黄俨声音中带着兴奋。 “带进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带着重枷和脚镣的浙江原按察使周新披散着头发被带入武英殿,他一步步挪到皇上的御座前费了好大气力才缓缓跪下:“臣周新叩见皇上, 愿吾皇万岁万万岁!”
周新的头叩下好一阵不曾抬起,看得出他身心的巨大苦痛。蹇义心下一阵酸楚,已关了一个直言的耿通,又一个干练的刚直之臣要……他猜度着,又是陈瑛、纪纲两个恶魔捣鬼了,夏原吉、金忠等扫了陈瑛一眼,怒目而视。而陈瑛、纪纲也是面面相觑:原想着在都察院关些日子,不曾想皇上下旨竟把周新带到武英殿来了,所以,他们深怕周新吐了真情后,皇上变卦,自己就难堪了,因而十分紧张,不时偷偷往御座上望望。
“周新、周廉使誉满天下,朕念你秉性憨直,勇于任事,才拔擢你任浙江按察使,上任才几天就干出了这等龌龊的事,让朕的脸往哪儿放?”
周新慢慢抬起头,悲愤之情全都写在了一张因受刑已略有扭曲的脸上,一腔热血、满 心忠贞却抵不过陈、纪二人的一派谗言,他有些心灰意冷,强忍着浑身的剧痛颤声道:“皇 上,臣奉旨在浙江肃贪并查处前任按察使贪弊之事,竟引出了锦衣卫千户李春在浙强索民女、胡作滥为的案子,臣的眼里揉不得沙子,不管是谁,只要和我大明律例相抗衡,都要将他绳之以法。不想这小子狡猾奸诈,爪牙们无处不在,打听所在,致其星夜逃脱,反被他恶人先告状。陈瑛、纪纲怕事情败露,便诬奏臣索金于鄞县、于西子湖畔,向杭州知府 黄信中强索美人,臣是怎样的人皇上不清楚?至于索拿朝廷缉事官员李春,皇上就不问他干了些什么?”他的矛头还是避开了那个冷眼的汉王,虽然他不知武英殿此前发生的烽火硝烟,但从众大臣的表情中还是读出了他们脸上的内涵。
“大胆周新,竟敢来质问于朕,你的眼中还有君臣的尊卑吗?”永乐的怒气本就未消,经周新一问,倒成了皇上不问青红皂白,不辨忠奸,听信小人之言随意捉拿大臣。眼见得他长髯乱抖,两目瞪得几乎要凸出来。站在御座前的杨荣、杨士奇直给周新递眼色,周新读懂了,却在不经意间摇摇头。他的突然被抓和一路拷掠,他的心已在冰雪里揉搓很久, 今天的皇上似乎已不是昨天的皇上,再不是那个从善如流、敬重廉直之臣的皇上了。佞臣之言如此受用,自己这样的臣子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不同,与其苟且地活着倒不如一死了之。拼了!他要以命赌上一把,哪怕献出自己的一腔热血,也要换回皇上对忠奸的明鉴。 所以,他昂着头,像是不屑,又像是无畏,他的整个姿态都在和皇帝抗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