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礼点点头:“我是很欣赏这个史老抠的,皇上看重的模范知县,天下知名,来人太多,不这样真不行,大大咧咧的,再富也得吃穷了。好吧,说正事,先谈谈你们两位一路 的观感和想法。”
几个人落座,金纯喝了一大口茶,表情凝重起来,眉心紧锁,半晌儿说道:“没有黄河, 或许也就没有炎黄,没有华夏,没有中原千百年来的文化啊!但黄河的桀骜不驯也真令各朝各代伤透了心思。一年一次或多次决口,几乎每次决口都废了旧河道,冲出一条新河道, 不知多少黎庶苍生、房屋田产被它卷走,赤地千里的惨象永远都叫人心有余悸啊……”
“别发你文人的感慨了,拣要紧的说。”宋礼催促。 金纯忙又拱拱手:“元末以来,黄河决口主要就集中在了河南段开封附近各州县,这说明什么?再往下走水流得不畅。从山东入豫,确感山东地势要高于河南,这便是黄河屡 从开封附近决口的症结。我们走了经开封南下会颖河入淮的贾鲁河,也去了洪武初年中山 王徐达利用河决曹州、直开塌场口引河入泗的故道,也访了不少耆老,思来想去,只有循 地势和以往的旧河道开浚才省时、省力。”
金纯偷瞄了宋礼一眼,见他在认真听着,手中的笔还在勾勒着什么,深为所动,“我 二人一路的走访,两个月的思虑,盘桓古今治黄方略,建议有三:其一,从祥符鱼王口至封丘西南的中滦,工程不大,仅疏挖二十余里就与北去天津入海的黄河旧道相连,旧道淤 塞不重,尚还可用;其二,从封丘向东挖一条新河,仍引黄河由淮水入海;其三,再导黄 河入泗水,此为故道,疏挖即可;此三分导黄之策,即可分流中游以下的黄河水,通过北、 中、南三路入海,还可增补我运河之水。”
宋礼认真思忖着,在朝廷几十年,虽没像金、蔺二人这么细致地走过黄河,但由平日对山川形势的留意也印证了二人的判断和思路。所以,他的所思所想又往前延伸了,把新 开的浚黄河道再和运河水源连上,东下的黄水经曹州、下鱼台,仍走塌场口会汶水入淮岂 不是更美?他的心里顿时亮堂起来,便用目光催着蔺芳说话。
蔺芳欠欠身道:“在下以为,黄河决口虽由中上游暴雨和地势造成,但大堤粗劣也不 可辞其咎。一则两岸主堤皆是黄土筑成,当急流巨浪以千钧之力扑打时,黄土之堤怎能当 其巨力冲御?尤其是河道转圜之处;二则河决之处,为堵塞决口,木船、树枝、蒲绳、泥草一起上,外覆以泥土,封堵上决口,人已筋疲力尽,其时水也小了,便曲终人散。殊不 知这样草草收场却为第二年决口留下隐患,洪峰刷了泥土,岂不又从这里决口?五代十国时吴越王钱镠扞御海塘的做法可以借鉴。他是用耐盐碱的竹笼固定巨石,横以为塘,又以九重巨木为柱,打下六层木桩,再筑扞海塘,坚固无比。所以,我之思虑是,修河筑堤之转弯处务以坚固为要,哪怕是费些工时,也不做捉襟见肘、劳民伤财的面子工程,永无宁日。若力不济,雨季前集中人力,完成一处是一处;雨季中做一些力所能及的;雨季一过, 再全力浚黄。”
蔺芳越说越激动,竟站了起来,瘦弱的身躯似乎也高大了,压抑了多年,今天终于可以直抒胸臆、一展抱负了。说完了,才觉有些过,朝宋礼、金纯拱拱手算是歉意。
宋礼微微颔首,顿了顿说:“两位果然不虚此行,艰辛备尝,深思熟虑,所思所言于治河大有裨益。北引黄河入海,中导黄河入泗都是小工程,可同时进行;东引黄河入淮我 又思虑一番,可以这样,自封丘金龙口向东出曹州,抵鱼台塌场口与汶水相会,经徐州洪、 吕梁洪两个运河上的险峻之处再南下入淮,既疏通了黄河,又增了运河水量。”
金纯随着他的思路在心中走着图,待宋礼说完,高兴地跳起来,一抱拳,赞道:“宋 大人高见!宋大人高见!”
连这么文绉绉的人都兴奋地失态了,宋礼心中说不出有多惬意,作为修河主帅,他深明一谋胜千军的道理,摆摆手,示意金纯坐下:“工程还没动,现在高兴还太早。我这一 个多月,除走汶水、泗水,还把会通河附近州县的山川河流几乎都走了一遍。”
金、蔺二人又是惊讶,宋大人督着运河疏浚呢,那是几十万人的大工程啊,他居然还分身走了汶、泗等诸多河流和山川,这股子精气神恐怕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看着宋礼同样 黑而清瘦的脸,心中涌出无限钦佩之情。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古人之言切中要害。实地一走才发现,山东西部竟有这么丰沛的水源。”宋礼的心中热热的,他和他选择的同僚们通过相同的方式 发现了许多,且在发现中得到了太多的思路和治理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