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他几乎所有的问题,在他爹这都得不到答案,以至于对周遭的一切都猜解不透,日子久了,习惯了,干脆便不再费心去想,反倒自在很多,吃饱了睡,睡饱了吃。
憨厚是真的憨厚,但是安仁行也算看出来了,他爹没有哪怕一丁点打算培养他的意思,总是将他带在身边,是因为他是嫡长,而大唐最认嫡长。
是的,安禄山并不喜欢自己的长子,但是他知道,将自己这个儿子带在身边,是一个加分项。
因为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安仁行忠厚良善,品德俱佳,那么能教出这样一个儿子出来,老子应该也差不多。
这就是为什么,安仁行一直在负责安氏集团的对外社交。
回到客栈后,一直没有睡下的严庄第一时间赶来询问,只见他在房间内小声道:
“如何”
安禄山边脱靴子边道:
“沾染不得,一旦沾上,就永远甩不掉了,圣人的儿子,咱们一个都不能接触,我在隋王的身上,看到了圣人的影子,令人胆战心惊,望而生畏。”
严庄沉吟片刻后,点头道:
“也就是右相的能力,方才能腾挪其间,咱们羽翼未丰,确实不应接触,案子、罪名,从来都只是斗争的手段,却不是致胜关键,关键还在人,裴宽能不能回京,眼下最关键的便是裴耀卿,此人至今蛰伏,若是关键时刻站出来说一句话,无论咱们多少努力,都将尽付东流,而隋王是唯一可以挡住他的人,既然府主畏惧,不敢与谋,那么我们只能另想它法了。”
安禄山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他想见李琩,其实本意就是希望李琩镇住裴耀卿,免得对方在关键时刻站出来,别看裴老头已经退休了,威望太高,影响力太大,李林甫也顾忌三分。
但是他今天在见到李琩之后,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总觉得,自己利用对方的时候,很可能会扎进深渊,被人家拴在绳子上牵着走。
他想做圣人的狗,可不是隋王的狗。
“我总觉得住在这里不安全,”安禄山上榻之后,聆听着周遭安静的环境,皱眉道:
“我明天跟右相提一提,最好还是住进宾馆。”
严庄点头道:“是该小心一些。”
翌日,岁首的前一天。
偃月堂其实已经没什么公务了,大家已经都回家准备过年的事情。
今年的岁首和上元节,基哥都在兴庆宫,不回来,按例,太子将主持祭奠太庙的事情,而上元节的游行队伍,会先在长安游行一圈,再去兴庆宫为圣人表演。
基哥有旨,不必大张旗鼓,群臣届时无需往兴庆宫朝见。
“今年总算是熬过去了,遍地的窟窿,明年运气好的话,我这个宰相还能坐一坐,运气不好,就得换人喽,”
李林甫终于不用再处理公务,而是在偃月堂欣赏着歌伎的表演,整个人也变得极为放松,就是有种非常疲惫的感觉。
儿子李岫在一旁道:“换不了的,纵观朝堂,谁还有阿爷这样的能力给李适之,他一天都干不下去。”
“这是大实话,”户部侍郎萧炅附和道:
“过了上元节,咱们要面对的依然是满地的烂账,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右相若是还可怜我上了年纪,让我去其它地方吧,户部,我是真的不愿意呆了。”
李林甫笑道:“我还没有撂担子呢,你倒是先想退路了,朝廷中枢,有哪件事是易办的你我同朝为官,既然穿了这身紫衣,直到脱下去的那一天,都是千难万难,就怕不是自己脱下去,而是人家给你扒下去。”
“可不是嘛,”度之郎中宋遥叹息道:
“裴宽真要来了户部,恐怕我的日子不好过了。”
他是故意在暗示李林甫保护他,因为他管着度支,掌支度国用,可谓整个大唐的出纳,这个职权堪称核心中的核心,裴宽若是迁任户部尚书,第一个开刀的必然是这个位置。
李林甫笑了笑:“户部的印在我这,每岁计其所出,支其所用,要盖中书门下之印,裴宽不过是来挂个名,大事小事都没有他的份,你们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裴宽我来对付。”
一直没有吭声的李琩,长长叹息一声,吸引到所有人的注意之后,这才抬头道:
“节度使镇抚一方,确实不应超过三年,张守珪任职六年之久,范阳上上下下,一半都是他的人,如今一个安禄山,都能跳出来跟裴宽做对,那个地方,是不是该换换血了”
李林甫闻言笑了笑,淡淡道:
“换,是早晚要换的,但是当下动不了,等我将财政问题都解决了,空出手来,自然会处理范阳的事情,也正是因为河北积弊,所以必须要用听话的人,裴宽不听话,而安禄山,是不敢不听话。”
李琩皱眉道:“若是财政之弊总是无法解决呢今年期盼明年好,结果却是一年比一年难,似乎永不得闲。”
李林甫点了点头,低头沉思片刻后,道:
“今后几年的科举士子,尽量都安排至河北,等到他们积累一些经验和履历之后,替代张守珪旧部,也就顺理成章了,这个需要时间,当下只能是安禄山,他来管的话,朝廷在范阳会节省一大笔开支,而不是像裴宽一样,递上来的是亏空,谁让朝廷不好过,朝廷就让他不好过。”
李琩无话可说了,其实他一下子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范阳的问题,那么容易解决的话,朝廷的智囊团早就有办法了,也不会拖到今天。
错就错在当年不该让张守珪在河北呆了六年之久,这一呆,呆出了一个动不了的藩镇。
与其说是李林甫要扶持安禄山,不如说,是范阳旧部将安禄山给推上来了,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可以保障他们利益的人,而不是裴宽这样的外人。
河北的危机,已经展露雏形了。
“皇甫惟明在陇右,多久了”李琩突然疑惑道。
李林甫一愣,看向吏部侍郎苗晋卿,后者赶忙道:
“还差三个月,便满三年了,但是眼下,无人可以替代啊。”
李林甫顿时皱眉,抚须沉思。
“怎么不能替代宰相或者亲王遥领不就行了”李岫道:
“那个什么哥舒翰,虽然经验尚浅,但勉强还是可以接手的,实在不行,让韦光乘去。”
众人对他的这番话不置可否,藩镇用人哪有那么简单,这玩意需要考虑的因素特别复杂,别的不说,有一条是必须着重考虑的,那就是得跟盖嘉运不对付,不然陇右河西勾结起来,危害比河北更大。
李林甫沉默半晌,道:
“这个就需要深思熟虑了,你们也都好好想想,只要拟定人选,立即召皇甫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