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任其横流满面的独孤伽罗悲声道:“臣妇已是别无它法,无法得见圣颜而告罪求恕,只能求张公公您代为通传救命了,陛下盛怒之下,也只有张公公您能够进言……”</p>
“夫人,”张孝初开口打断,“老奴不过是在宫中呆的时间长一些,陛下身边侍候的日子久一些罢了,陛下仁慈给了老奴几分体面,然老奴又岂能失了为奴的本份逾越了自个的身份行事!”</p>
“张公公,”独孤伽罗含泪泣血道,“臣妇不敢奢求,只求张公公能在陛下面前禀明,禀明臣妇教女无方,自请死罪!只求陛下看在臣妇的女儿自幼便入东宫长伴君侧侍奉陛下的情份上饶过她的性命吧,臣妇愿代女受过,自请死罪!”</p>
自请死罪?</p>
张孝初眼皮子一跳,颇有深意的目光正对上独孤伽罗巴巴看来的乞求悲凉的目光,略一沉吟,张孝初一字一句道:</p>
“夫人,老奴不过是在陛下驾前侍候着,又怎敢失了本分轻发枉言,倒是夫人,如此风雨交加夜,扑血满面更是自请死罪真情表露,陛下并非铁石心肠,夫人的这番求告哭诉若传到陛下耳中,想必陛下也定是会有所感念的!”</p>
张孝初眼底里的意味深长令独孤伽罗心头蓦地一动,在她转念间的怔神时,张孝初已用力将衣裾从她手中抽出,大步径直而去,雨中为其撑着油罗伞的两太监忙不迭跟上。</p>
静静目视着张孝初往正阳宫大殿而去的独孤伽罗凝滞的眼波忽地一动,眼睛一亮,似悟到了什么,顿时心头升腾起一丝希望。</p>
“陛下,陛下开恩,臣妇教女无方,愿自请死罪!”声音嘶哑却竭力嘶喊,仿若破鼓发出最后的绝响。</p>
“陛下,臣妇教女无方,愿自请死罪!只求陛下开恩,能让臣妇临死之前见上女儿一面!”哭音绝望深深,字字泣血。</p>
“陛下,臣妇的女儿自十二岁入东宫服侍陛下您,时时谨记本分以夫为天,更是精心服侍着夫君不敢稍怠,只求陛下看在她服侍陛下多年的情份上,饶她一命,臣妇愿代她受过,陛下……”</p>
国公夫人果然也是个通透的!</p>
嗯,虽声音嘶哑的似破锣不堪入耳,可架不住字字情真意切啊,真真的是令人心有不忍,这慈母怜女的一片心呐,咳……</p>
身后嘶哑泣血求告声声,声声血泪令闻者动容,张孝初勾了勾唇,一抹会心笑意掠过,不过眨眼间,又是一脸的面无表情。</p>
“张公公……”</p>
见张孝初走了来,正阳宫殿门前耳观鼻鼻观心的虎贲近卫们杵在那儿似一个个的木头桩子,几个内监亦是目不斜视,一当值的内监头儿见张孝初来了,忙上前躬了身见礼。</p>
“陛下现在心情如何?”张孝初看了眼殿内,低声问。</p>
内监恭敬道:“回张公公话,之前陛下正在琢磨棋局,被国公夫人的哭声搅得心绪不宁,盛怒之下连棋盘都给摔了,还下令杖毙了小允子,连云阳宫大太监送来天左大皇后娘娘亲手做的吃食都没了兴趣,直接将人给打发了回去。”</p>
内监又压低了声音:“适才陛下还连声问张公公您来着,问您怎还没来?”</p>
张孝初略一点头,整了整衣冠,信步入了殿内。</p>
云阳宫,坐在榻前,一对儿失了焦的美目只怔怔凝望着细长青玉鹤台内燃烧着的火烛的尉迟繁炽正冥想出神,一张人比花娇的妩媚容颜弥漫着忧伤,末了,黛眉低扫美目含泪语出呢喃:</p>
“三年了,奈何桥下孟婆亭前,君是否已等得心焦?”</p>
“君切莫喝下那碗孟婆汤,莫要忘了今世的牵绊,更莫要忘了繁炽!”</p>
“你我今世虽做不成夫妻,只待昏君一死,大仇得报,繁炽便了却残生追你而去,只盼得奈何桥下与君重逢……”</p>
若非顾及着尉迟一族,她真真的想不管不顾就此同昏君鱼死网破。</p>
若是杨丽华和一众后妃看见此时一脸悲伤,满目绝望,清泪长流的尉迟繁炽,定会大吃一惊:深受帝宠的天左大皇后竟然也有如此敛尽妖娆真情流露时啊……</p>
当年尉迟顺(发现前边出现个bug,特此更正,尉迟顺乃尉迟繁炽的父亲,尉迟炯乃是其祖父)因恼怒女儿尉迟繁炽芳心暗许府内侍卫段文琪,便棒打鸳鸯借故将段文琪入罪,后发配至边关作苦役……</p>
心灰意冷的尉迟繁炽则被迫嫁与“西阳公”宇文温,原以为这段情缘就此了断,却没想机缘巧合下文武双全的段文琪入了边城一副将的眼收入军中,因其作战勇猛,脱了罪奴的身获得升迁为百夫长,又一次的因缘际会下得“西阳公”父亲宇文都的赏识,遂成了宇文都的贴身侍卫……</p>
当宇文都回京述职后,心心念念牵挂着所爱之人的段文琪也跟着进了京,本是心若死灰的尉迟繁炽惊见段文琪后欣喜过望……</p>
正当情深爱重的两人筹谋着私逃出京自此浪迹天涯双宿双飞之际,尉迟繁炽却在一次随夫入宫赴皇家的盛宴上被宣帝看中,宣帝当夜便借故留尉迟繁炽在后宫并强行求欢占有了她,一亲芳泽后更是不肯再放她出宫……</p>
生性怯懦的“西阳公”宇文温不知所措,而其父宇文都则因家门蒙羞于愤怒下失了理智,更在段文琪等一众亲信鼓动下起兵造反,岂料走漏了风声兵败被俘,宇文都及其子宇文温等人被处死,而段文琪则战死……</p>
于段文琪,他之前苦苦求生,南境战场上苦苦鏖战不过是为了脱去罪奴之身回京与心爱之人尉迟繁炽相守,如今尉迟繁炽被囚锁深宫后庭,此生再见无望,与其再受相思不相见的煎熬,不若战死免受生离的苦楚……</p>
泪光中仿若又看见剑戟穿身血肉模糊的段文琪,尉迟繁炽闭了眼眸,心痛的浑身起了哆嗦,衣袖掩面无声痛泣:</p>
帝王之怒,流血千里,君明知是飞蛾扑火却还是选了这条不归路,君不肯弃繁炽,繁炽又怎舍君去的惨烈,自君去后繁炽已是心如枯槁了无生趣,如今行走在人世间的不过是副媚惑的无心皮囊……</p>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p>
大太监赵元慌张的声音打断了尉迟繁炽的悲伤,她忙扭了脸去强行镇定着心神,悄然拭去脸上泪水,再回转过脸时,带了血丝的一对儿美目布满寒霜,怒道:</p>
“怎如此没了规矩!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