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红脸,出出汗,没什么不好,对吧?孙副处长。”
李学武将手里的文件丢在了桌子上,看向简易房窗外的建筑物说道:“不看着就犯错啊。”
“对不起,秘书长,是我们监督不严,管理出了漏洞……”
李学武没想听孙家珍的解释,摆手说道:“先解决问题,我现在不想谈追究责任的事。”
“秘书长,给我们一周的时间,我们一定完成调查和整改工作,一定不会耽误整体工期。”
孙家珍脑门上全是汗,本就不多的头发覆盖不住渐亮的脑门,这会儿汗水混着油脂,活像是刚刚从水里冒出来的河马。
“好,我给你们时间进行调查和整改,”李学武的拳头拄在了桌子上,和帮助你们完成这项工作,没问题吧,孙副处长?”
“没问题,我们坚决服从组织的决定——”
孙家珍满嘴的苦涩,他现在哪里好跟李学武讲条件。
现在只是介入调查,真把李学武惹火了,纪监和安监介入的就不是项目组,而是工程处了。
建筑工程出了问题,就不会是单一个体的问题。
原因很简单,这就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能完成的工作。
建筑工程是由很多人配合着来完成的集体工作,这里有猫腻,一定是有很多人参与的。
李学武不想耽误了工程进度,更不想挥泪斩马谡。
但是,这个口子不能开,谁敢触碰安全质量的红线,他就是红星厂发展的敌人。
对待敌人不需要仁慈,否则那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
没再看项目部里一群低头鹅,李学武迈步出了简易房。
工棚区,不少听到消息的工人和干部们围在这里看着热闹。
李学武扫了一眼众人的表情,心里忍不住叹息一声,转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真是应了鲁迅先生的那句话,裙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杀一儆百的事这两年可没少做,都快特么成杀百儆万了,可还是有人为了一己私利铤而走险。
“领导,不等孙副处长了?”
聂小光见只有李学武一个人上车,主动问了一句。
李学武则是看向车窗外长出了一口郁闷气,说道:“不用等了,让他自己走着回去。”
“嘿嘿——”
聂小光跟韩建昆的做事风光不同,情绪表达也更丰富。
刚才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听了不少,大概也猜的出来。
工程处孙副处长坐在后排,屁股
如坐针毡,他把这个成语演绎的淋漓尽致。
“到什么时候都会有害群之马,水至清则无鱼嘛——”
他给李学武来了这么一句,打着了汽车,在项目部一众人胆战心惊的目光中离开了工地。
工业展览馆是临时上马的项目,可预案是去年做的。
李学武就怕监督不到位,主体责任落实不到位,所以才倾注了更多的关心。
也许是这份关心惹来了有心人的关注,举报信送到了他的案头,这还能忍得了?
不过这两年是厂里的建设大年,工程项目很多,虽然他已经很注重验证工程质量了,可难免的会有漏网之鱼。
厂里最新成立的消防大队、保卫大队、监察大队,都有被他安排着对工程施工执行了监督。
尤其是监察大队,涉及到了工程、食品、安全等等。
这一次李学武不仅要举起屠刀砍向工程处,监察大队也跑不了,即便那是他的老部队。
不过举报信能送到他这里,就说明有人想要看到这一结果。
李学武做事有原则,可也不会给别人做了嫁衣。
他要到施工现场亲眼看看,同时也给各个工程项目提个醒。
对工程质量,他和管委会都是认真的,有了问题一定会追究到底。
别说什么这个年代绝对没有豆腐渣工程,什么时候都有,得看你看不看得住,管的紧不紧。
真把工程质量跟脑袋和帽子关联在了一起,李学武倒是想看看谁这么头铁,要钱不要命。
“小光,你觉得应该如何防微杜渐,杜绝工程施工的人为隐患?”
李学武似是无心的发问,又好像是故意的考验。
聂小光想都没想地说道:“这还不简单,先查他一波,把逮着的拉到工地上排队枪毙。”
“一天毙一个,看看谁敢偷工减料。”
“呵呵——”李学武听着这小子的胡言乱语,忍不住地轻笑出声,“你上学的时候一定没有好好学习历史。”
“这跟历史有什么关系?”
聂小光边开车边说道:“咱们现在不是说的防范偷工减料的事吗?”
“哎——这里面的关系可大了,熟知历史可以观古今,明现在啊。”
李学武看着窗外说道:“你应该听说过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的故事吧。”
“听过、听过,”聂小光笑着说道:“刘宝瑞说的《珍珠翡翠白玉汤》嘛,朱重八。”
“嗯,你说的对,就是他。”
李学武点点头,说道:“他跟你一样,对贪腐一事最见不得,也不能忍,你知道他是怎么惩戒贪腐的吗?”
“呃——这个我还真没仔细学过,”聂小光迟疑着回道:“古代的工程建设也有这种问题吗?”
“何止啊——”李学武轻笑一声道:“金陵的宫殿都敢偷工减料,就在朱元璋的眼皮子底下。”
“然后呢?”聂小光好奇地问道:“朱元璋怎么处理的?”
“然后?他跟你想的一样。”
李学武靠坐在座位上,表情微妙地说道:“他把那些人剥了皮用稻草填塞摆在那警戒后人。”
“这倒是个狠人啊——”
聂小光点头道:“那明朝的干部一定非常的廉洁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困扰了我们几千年的问题早就解决了。”
李学武微微摇头道:“恰恰相反,明朝朱元璋在位期间,吏治最为严苛,但腐败仍旧不断。”
“为什么?明朝的干部就不怕死?”
聂小光忍不住回头看了李学武一眼,问道:“还是杀的太少了?”
“不,朱元璋没有考虑到人心和人性,也忽视了制度的约束,”李学武给他解释道:“所以到了后来,明朝出现了锦衣卫这个特务机关。”
“可即便是有了锦衣卫,这吏治也没有清明多少,该出现的问题也依旧出现。”
聂小光现在也糊涂了,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并没有再继续说话。
李学武则是淡淡地说道:“纪监工作更像是在一块破布上打补丁,哪里要坏了,钉几针,哪里有漏洞了,补上几针。”
“所以你能看到的是,穿在咱们身上的这件衣服补丁摞着补丁,破破烂烂的,但还是能穿。”
“如果破烂到不能穿了呢?”聂小光好奇地问道:“到时候是不是就……”
“我反正是不敢想——”
李学武笑着说道:“没有了这身衣服,我也冻死了,所以我要积极主动地打补丁。”
“我好像理解您的意思了。”
聂小光虽然没认真学习过,可基础还在这摆着呢,他爸也没少给他讲这些大道理。
李学武话里的意思已经非常的直白易懂了,无论是勾连几针,或者是打补丁都可以。
但不能动作太大了,这件破衣服禁不起折腾。
如他所想的,一天毙一个,那确实能起到震慑作用,但真让人习以为常了,那就更可怕了。
果然,他不是做干部的材料,更理解不了李学武这样干部心里的弯弯绕。
今天的这段对话,却也教给了他一个道理:他当司机是正确的,至少不用费脑子。
——
“怎么突然想起约我了?”
香塔尔眉目间温情流转,看着李学武问道:“你该不会是想我了吧?”
“不想你怎么可能约你呢。”
李学武完全没在意她话里的歧义,也是一语双关地讲道:“有事情想起你了嘛。”
“只有在有事情的时候才会想起我来?”
休息室包厢里,香塔尔语言极尽撩拨的意味,看起来也是旷日持久了。
李学武好笑地瞧了她一眼,问道:“见到我们高副主任了吗?谈判的进度怎么样了?”
“这么忙还约我出来,该不会就是想问这个吧?”
香塔尔怀疑地打量了他,道:“真想关心谈判进度,你问问你们津门的团队,或者给我打个电话就算了,何必浪费时间又浪费感情的呢。”
对方的幽怨已经撞李学武脸上了,他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今天来可是说正经的事呢。”
“你的意思是谁不正经啊?”
香塔尔瞬间恢复了典雅的神情,气质都变得冷艳起来,一改刚刚的风烧。
“关于建筑工程公司的合作,”李学武点点头,看着她说道:“我准备引入监理机制。”
“哦?”见李学武真的说起了正经事,香塔尔也认真了起来,看着李学武问道:“难道出了什么事?”
“一点点,内部的问题,”李学武倒是很坦然地讲道:“我们厂的监察部门已经介入了。”
“我的意思是预防为主,这样的损失完全没有必要,”他解释道:“监理团队对工程质量要直接负责,请圣塔雅集团负责这项工作很有意义。”
“让我们当坏人吗?”香塔尔一瞬间便懂了李学武刚刚说的“一点点”小问题是什么了,“你要积极推动我们双方在工程上的合作?”
“只要是不违反合作的宗旨,这又有什么不可的呢?”
李学武摊开手讲道:“我一向支持互利互惠为基础的经济合作形式,对谁都是一样的态度。”
“我倒是希望如此呢——”
谈钱的时候不能谈感情,谈感情的时候不能谈钱,在这一点上,香塔尔同李学武一样有原则。
李学武摊了摊手,讲道:“您好像对红星厂目前的对外合作政策有所误解,或者曲解了。”
“您一定能看到我们今年所释放出来的诚意,同样的,您也能感受到我们内部庞大的市场。”
他点了点沙发扶手,道:“无论外部环境如何变化,如何的复杂,作为合作方的我们必须始终坚信一点,那就是尊重彼此的经济特点,在互利互惠,合作双赢的基础上进一步推动对外贸易工作。”
“我们红星厂始终抱着坚定的信念,解决一切在合作活动中产生的问题,这在过去的一两年里已经得到了证实和实践。”
“当然,我当然理解你的话。”
香塔尔点点头,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淡定地说道:“但在形式面前,大环境日趋恶劣的状况下,快速推进合作项目的落地,也是一种共识。”
“关于这一点,我们厂没有任何的意见,相信您在同李主任和高副主任沟通的过程中也充分了解到了。”
李学武坦然地讲道:“我还可以给您透露一条消息,红星厂已经拿到了对外设立分支机构的手续,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在配合联合储蓄银行同港城东方时代银行之间的外汇合作基础,我相信很多事都大有可为。”
他微微侧了一下头,看着香塔尔认真地讲道:“一些非必要的谈判和合作,就可以放在港城来完成,反而把内地的风险降到了最低。”
“为了方便对外合作,我们所表现出来的诚意,我想没有人可以拒绝,或者否定。”
“我听说了,安德鲁受邀在港城组建买家俱乐部。”
香塔尔有些幽怨地看了他,讲道:“有这样的想法为什么不跟我问问呢,我们圣塔雅集团也可以出面为红星厂做奉献的。”
“叫安德鲁买家俱乐部多俗气啊,真不如香塔尔买家俱乐部好听,你说呢?”
“我能说什么?”李学武好笑道:“我们从来不会限制合作伙伴的发展和亲近的友谊表现。”
他摊了摊手,道:“安德鲁先生有意在离开前为我们做点什么,我们也是盛情难却啊。”
“你这话是在点我吧?”香塔尔看了他说道:“我在离开前部也为你做了……什么嘛。”
“为红星厂,”李学武点点头,强调道:“我们十分感谢圣塔雅集团为红星厂做的所有贡献。”
“我去建筑工地看了看,贵方的设计团队一直跟在工地上,条件很艰苦,我们十分的感动。”
“说点实在的吧,李先生。”
香塔尔见他如圣人一般的面对她的撩拨不为所动,坦然地讲道:“在商言商,没有足够的代价,我们在未来的合作中收缩合作范围是一定的。”
“就像这一次达成的直升飞机和客机的采购协议,”她缓缓点头道:“以后可能都会被限制。”
“我们没有办法绕过国内的监管,再进行第三方的操作,你们应该有所准备。”
“很意外,但也在预料之中。”
李学武并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态度,点点头,坦然地讲道:“自从遭遇了五八年的背叛,我们对任何对外合作都已经有了防备之心。”
“没有人能辖制我们,也没有任何组织能控制我们,就算技术再一次面临封锁也绝不投降。”
“我相信,我相信你们有这样的毅力。”
香塔尔点点头,看着李学武问道:“所以,你们对圣塔雅集团的设计团队还满意吗?”
“满意,可以说非常满意,”李学武对这些工作倒是没有说瞎话的意思,坦率地讲道:“无论是从工作质量,还是态度上,我必须公正地说一句,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设计师团队。”
“谢谢,谢谢你的肯定,”香塔尔说道:“这对于我们来说,非常的重要。”
“这是我评估是否继续完成在内地的工程业务布局的一个参考重要依据,”她看着李学武说道:“能得到你的认可,也坚定了我继续投资的信心。”
“如果你相信我,”李学武看着她认真地说道:“投资这里就是投资未来。”
“生态工业区、钢城工业区、营城造船厂、营城港区、津门贸易管理中心、国际事业部等等。”
李学武掰着手指头讲道:“这一系列的建筑工程,我都希望该设计团队能延续合作,继续发挥作用,给内地的建筑行业树立起一个标杆。”
“你态度上的转变让我有些意外,”香塔尔看着李学武惊讶地问道:“难道你现在就不怕我们抢占你们的行业标准,向你们输出行业垃圾了?”
“我们有评判是非的标准和能力,”李学武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而是认真地讲道:“我相信圣塔雅集团也有真心实意想要在内地投资发展。”
“如果红星厂能作为一座桥梁,帮助和扶持圣塔雅集团落地,那圣塔雅集团在市场空白的状态下,帮助内地树立起标准且行之有效的行业标准又有何不可呢?”
“你说的真好听——”香塔尔盯着李学武的眼睛,好一会儿才微微摇头说道:“可我还是很含糊,你们是否做好了制度变化的准备。”
“不,我想你误会了,”李学武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她说道:“我们的制度由着先进性和代表性,我更希望圣塔雅集团在引进技术和标准的时候做出适应内地发展和需要的调整和修改。”